江蘇衛視的綜藝節目《最強大腦》我每一集都有重溫，簡單來說，這是一個屬於外星人的表演節目──肉眼掃瞄QR Code、憑空辨識指紋、快速心算N次開方……以及超強記憶力表演，在短時間內記下你窮一生也記不下的資料數據，他們有個稱號，叫「記憶大師」（Grand Master of Memory），在世界上有排名。這種節目當然吸引，連來自星星的都敏俊教授也遠道而來擔任嘉賓（當然是江蘇衛視重金禮聘，傳聞是600萬人民幣）。
但在眾多參加者之中，我最喜歡的是這位湖北書店的老闆，他能記下自己賣過的三十萬本書的名稱、作者、出版社和價格，萬無一失。他沒有成功晉級，因為這比起那些「記憶大師」的挑戰項目，根本是小巫見大巫，正如評審所說，書名與作者之間有太多關聯的線索可供回憶，價格的釐定在行業內也有固定的規律，這個項目相對之下根本不需要太強的記憶力。但在挑戰中，這位老闆流露出知識份子的靦腆和驕傲，他要展示的似乎不是記憶能力，而是對書本的狂熱，他對每本書的顏色、闊度、厚度瞭如指掌，而且不斷地向觀眾推介書本的內容。科學是節目評審的唯一標準，口號是「讓科學流行起來」，但在科學的硬規條以外，人文學科綻放出光芒，我看見讀書人的精魂所在，在他面前，我不敢妄稱「愛書」。而且那些「記憶大師」也現身說法，他們連傷痛的往事也牢記於心，無法忘卻，夢魘縈迴不絕，不如喝一碗孟婆湯痛快。文學界有學者提出「簡化能推動遺忘／忘卻」，但文革的傷痕真可以抹掉？如何可以忘掉記憶，除了重創腦部，或是讓時光緩緩洗滌，終有一日淬煉成老人癡呆和柏金遜，科學家別無他法。
近年記憶力明顯下降，學生時代一首七律可以過目不忘，現在用三十分鐘也背不起來，不免貽笑大方。大腦的顛峰期已過，但我堅決不去接觸那些「記憶大法」，我始終相信大腦會留下一闕若隱若現空間，給我珍愛過的臉容、笑語、素影，以及一切相關記憶，到得癡人說夢的時候細細賞玩。正如最近看的女作家所說：「時光中無法摧毀的糊狀物，終於凝固為形狀不一的物質，成為心靈中，易碎的珍愛物」，這種記憶境界，才可堪「最強大腦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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