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6月25日 星期二

悼家駒:他雖走得早/他青春不老

《海闊天空》的youtube點擊率突破四百萬,但在還未有youtube的年代,在瀏覽youtube還需要「翻牆」的地方,家駒的歌聲早已「走遍千里」。當我親身體驗到貴州小數民族於晚宴間替香港旅客接風洗塵唱的是《海闊天空》、湖南酒吧播放的是黃家駒澎湃激情的粵語腔調,就知道Beyond由上個世紀開始的影響力,至少在神州大地,無遠弗屆,歷久不衰。今天香港要實施「普教中」(以普通話教授中國語文科)這些荒謬的教育政策,中央政府暗示要取締廣東話,Beyond還在為粵語區守住最後一道防線,而且在可見將來,會一直維持下去。最近陳可辛執導的「合拍」電影《中國合伙人》也選用了《海闊天空》作為背景主題曲,所謂能引起廣大觀眾共鳴,原來Dreams in China也有Beyond的份。

據一位學兄憶述,1993630日香港下著滂沱大雨,日本傳來惡耗,電台播音員聲線沙啞。「心中一股衝勁勇闖/拋開那現實沒有顧慮」(《再見理想》),家駒出身草根,在蘇屋邨長大,中學開始接觸西洋流行音樂,一股衝勁,一個樂與怒的夢想,從此就走上搖滾之路。家駒說過最有名的一句話是「香港沒有樂壇,只有娛樂圈」,但他本身並不屬於娛樂圈,他沒有天馬行空的花邊緋聞,沒有似有還無的感情煙幕,他不隸屬於甚麼四大天王、當紅小生、城中筍盤,甚少涉足音樂以外的其他娛樂事業,除了偶然客串電影,就只譜曲填詞,專心創作他們的搖滾音樂,他是真正的樂壇「遺老」。相比披頭四「歌神」John Lennon死後留下一顆子彈的千古迷團,家駒甚至連離開我們也是那樣的毫無懸念──舞台失足,在音樂的高峰隕落,英年早逝,廿年來讓無數樂迷引為長憾。

二十年後,why this city is dying?當rock 'n' roll精神昇華成「公義及社會覺醒」(美國樂評人Patti Smith語)這些至高無上的道德價值時,藝人說「我討厭政治」是死罪,樂隊出演「維穩騷」也就成為眾矢之的。其實沒有錯,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「後樂壇」年代,要確保收入足夠,要尊重合約精神,要跟從經理人公司的指示,今時今日仍然有人肯搞樂隊,一份酬勞五人均分,夫復何求?RubberBand所謂「身在曹營心在漢」,Mr.所謂「將所有酬勞捐出」,不外乎是要在建制和人民之間尋覓一條灰色軌跡,延續藝術生命。

「踏著灰色的軌跡/盡是深淵的水影」(《灰色軌跡》),201371日的啟德和維園一水之隔,孰知彼岸是救贖,還是罪孽?我經常在想,如果家駒還活著,他會推掉演出嗎?當填詞人都爭相為北京奧運主題曲填詞,他還寫得出「圍著老去的國度/圍著事實的真相/圍著浩瀚的歲月/圍著慾望與理想」(《長城》)這種具諷刺和影射內涵的歌詞嗎?我實在想不出答案,二十年之後,「仍然自由自我/永遠高唱我歌」(《海闊天空》)要負出沉重的代價。



Mr.RubberBand都是近年香港少有浮出地表並且取得成功的樂隊,他們在某些方面都有著Beyond的影子,Mr.的吉他手Ronny不諱言當初學彈吉他是因為家駒,今天黃貫中(Paul)也被尊稱為「樂壇教父」, 可見Beyond的樂與怒精神的確在薪火相傳。但沒有家駒的Beyond還是Beyond嗎?或者,沒有家駒的樂壇還算是樂壇嗎?今天Beyond早已散band,樂壇不時傳出甚麼四大唱片公司和TVB分版稅不均、某音樂頒獎典禮濫發豬肉獎,公信力蕩然無存,再加上每年大量一片蒼白的新人,家駒可謂一語成讖。

「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/迎接光輝歲月/風雨中抱緊自由」(《光輝歲月》),中三那年暑假我聽遍了Beyond的歌,家駒是我和同輩的dreamer,他填的詞直抒胸臆,嗓音高亢沙啞,曲高而和者眾。2005年我在紅館看過Beyond一場告別演場會,台上家駒的幻影翩然躍動,哼唱著《抗戰二十年》,沒有了軀殼,他仍然就活在我們的心中。

六月注定是雨季,「仍是雨夜/凝望窗外/沉默的天際」(《遙望》),悵望千秋,蕭條異代,悠揚的前奏響起,五分之一世紀的遙望,令人哽咽而沉默,這裡只剩下娛樂圈。懷念家駒,也懷念那個樂壇的光輝歲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