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12月6日 星期五

Stephen Curry:快樂地瘋狂一次

去季我曾經這樣形容過金州勇士隊:

青春的躁動,瘋狂的出手,不合常規的節奏,評述員用得最多的形容詞是"unbelievable"[......]或許你們還不夠成熟,還會出現令人啼笑皆非的失誤,還會錯過很多領先的機會,但青春就是要這樣揮霍,然後用澎湃的激情和橫衝直撞來證明少年的倔強。
 
為了讓青春流逝的速度放緩,今年我成為了Golden State Warriors的新球迷。首先我喜歡球隊的標誌,寶藍配金黃,一種參差的對照,但當然不是蒼涼,而是激情與穩重的映襯;著名的灣岸大橋(Bay Bridge)橫臥其中,再加上「金州」這個名稱本身承載著美國西部的淘金歷史,令人愛不釋手。

我鍾情於Stephen Curry,他將籃球最基本的技巧──「投射」演繹得完美無瑕,優雅流暢的出手、高弧度的拋物線;而且走火入魔,三分線外兩步出手、單人快攻step back 三分,憑藉靈感投射,快如閃電,應聲而進。他和隊友Klay Thompson號稱"Splash Brothers",三分球射得如飛濺的雨水,看得人如癡如醉。數據會說話,他們目前投進進三分球的數目雄踞聯盟首兩位。Stephen Curry十分冷靜,他從不會抓狂高嚷,神色泰若自如,有一份逍遙的傲氣;他是現今NBA最射得的球員,沒有「之一」。

Golden State Warriors並非奪冠大熱,他們狀態不穩,節奏大起大落,防守常有漏洞,面對有經驗有系統的強隊沒有必勝的板斧,瘋狂換來的是兵敗如山,年輕球員尚待磨合。但當最近復出的Kobe Bryant已明顯由「高比仔」變成「高比佬」,將球交給Stephen Curry,射吧,splash,將時間凝固,把青春定格,讓我們快樂地瘋狂一次。


2013年11月7日 星期四

No Politics Tonight:讀陳克華〈一個美麗的正確〉

台灣歌手張懸(在我心目中她早已昇華為音樂/文化的共同體)在英國高舉青天白日滿地紅旗,引發大陸民眾不滿。本來小事一樁,張懸是台灣外省家庭的女兒,父母是台灣政教的重要人物,她說「旗幟、鳳梨酥、台灣米、高山茶和繁體字,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,它們都代表著我來的地方」,是一種自我感情色彩濃厚的本土認同,青天白日旗對她的獨特意義不難理解。對岸的「同胞」將此舉解讀成「鼓吹台獨」,群起討伐,由(極端)民族主義主導思考,早已不是新鮮事。但另一邊廂,青天白日旗背後所代表/潛藏著的「蔣介石外來政權」,或稱之為「外省人政權」,從1949年(逃難)到今天,在台灣本土並未得到廣泛認同(還一度發生嚴重政治衝突),中華民國內部兩個陣營在拔河,民進黨今天用的是「綠底白米旗」,台灣土地圖案置於旗幟中央,比起青天白日,這似乎更接近所謂「台獨」;張懸和她的青天白日旗遭逢夾擊,裡外不是人。



No Politics Tonight”,yeah,不談政治,其實我想和大家談的是我喜歡的詩。在上述視角和語境下,我們不妨來讀台灣詩人陳克華的〈一個美麗的正確〉,這首詩選自他的詩集《阿大,阿大,阿大美國》,其實這個「美國」根本就是台灣,「美國」是「美麗的島國」(Formosa)的意思,強烈的本土意識首先在命名上凸顯出來。〈一個美麗的正確〉的創作藍本來自台灣另一詩人鄭愁予的名作〈錯誤〉,鄭愁予在台灣文學界的地位舉足輕重(2011年由台灣政府資助拍攝的文學紀錄電影《他們在島嶼寫作》,鄭愁予就和余光中、楊牧、周夢蝶、王文興、林海音被選為拍攝的六位對象,可見他們於台灣文學的重要性),但陳克華卻毫不留情將其詩作「惡搞」,詩性被解構得體無完膚。自有其意義所在。

〈一個美麗的正確〉抽取〈錯誤〉的細節無限放大,每字每句都被陳克華建構出來的「極端民族主義」世界觀無情地審視,通過「台灣意識」的X光掃瞄,被歪曲、被重鑄、被異化。例如「達達的馬蹄聲」竟然要變為「達達的牛步」,大煞風景,就因為台灣人只騎水牛的無理取鬧,括號中所有無稽/無中生有的註解,是陳克華對〈錯誤〉全盤的質疑和否定,這種從政治角度的嚴刑迫供,將一首優美的抒情詩判為死囚,當然是荒唐可笑(也是豐富而危險的想像),引證極端民族主義對藝術(文學)主體摧殘的陰森可怖。

但當我們今天以張懸的處境去讀這首詩,竟發現冥冥中自有連繫。鄭愁予1933年在濟南出身,曾於南京讀大學(看,多純正的國民黨),1949年才舉家赴台,屬於「外省人」一脈(〈一個美麗的正確〉就有「外省人滾回去」一句),當然不符合當時/當下極端民族主義者的要求(至少在出身上),因此鄭愁予未必未受到過像如今陳克華〈一個美麗的正確〉的這種政治/本土性的拷打。更重要的是,〈錯誤〉是鄭愁予最有名的詩作之一,「我達達的馬蹄聲是美麗的錯誤」更是大中華地區家喻戶曉的名句(香港中學文憑試中國文學科就有選讀〈錯誤〉),此首詩一直被定性為「情詩」,然而鄭愁予在2010年卻以高齡現身說法,直指〈錯誤〉其實是一首「政治詩」,是他戰亂的記憶,「達達的馬蹄聲」來自敵人而不是愛人,甚至承認〈錯誤〉不在台灣而在中國大陸寫成(按此連結)。

台灣文學本土/鄉土的複雜性正在於此,連鄭愁予這樣的台灣殿堂級作家竟然也有如此的「灰色地帶」──心跳早與台灣同拍,肢體植根於島嶼內在,但古老的民國煙雲,與在地的激進煙火揉雜成的複調呼喚,在他的文學魂中仍然縈迴不散(雖然鄭愁予晚年的詩藝大幅下降,作品平庸,謬誤連篇,有人甚至指他「誤讀」自己的情詩成政治詩,晚節不保),更何況是區區「歌手」張懸?陳克華在〈一個美麗的正確〉中的狂妄戲謔、刻意扭曲,點石成金,成了神來之筆,道出「政治」如此荒誕又如此真實。

當我們說:「我討厭政治」、「No Politics Tonight」,但政治還是會自動找上門,甚至內外夾擊,雙倍奉還,無論你是詩人,還是歌手;無論你躲在「小小的寂寞的城」,抑或是將「小小的窗扉緊掩」,都逃不出政治的五指山。如此錯誤,如此正確,原來政治的世界如此「美麗」。

2013年6月25日 星期二

悼家駒:他雖走得早/他青春不老

《海闊天空》的youtube點擊率突破四百萬,但在還未有youtube的年代,在瀏覽youtube還需要「翻牆」的地方,家駒的歌聲早已「走遍千里」。當我親身體驗到貴州小數民族於晚宴間替香港旅客接風洗塵唱的是《海闊天空》、湖南酒吧播放的是黃家駒澎湃激情的粵語腔調,就知道Beyond由上個世紀開始的影響力,至少在神州大地,無遠弗屆,歷久不衰。今天香港要實施「普教中」(以普通話教授中國語文科)這些荒謬的教育政策,中央政府暗示要取締廣東話,Beyond還在為粵語區守住最後一道防線,而且在可見將來,會一直維持下去。最近陳可辛執導的「合拍」電影《中國合伙人》也選用了《海闊天空》作為背景主題曲,所謂能引起廣大觀眾共鳴,原來Dreams in China也有Beyond的份。

據一位學兄憶述,1993630日香港下著滂沱大雨,日本傳來惡耗,電台播音員聲線沙啞。「心中一股衝勁勇闖/拋開那現實沒有顧慮」(《再見理想》),家駒出身草根,在蘇屋邨長大,中學開始接觸西洋流行音樂,一股衝勁,一個樂與怒的夢想,從此就走上搖滾之路。家駒說過最有名的一句話是「香港沒有樂壇,只有娛樂圈」,但他本身並不屬於娛樂圈,他沒有天馬行空的花邊緋聞,沒有似有還無的感情煙幕,他不隸屬於甚麼四大天王、當紅小生、城中筍盤,甚少涉足音樂以外的其他娛樂事業,除了偶然客串電影,就只譜曲填詞,專心創作他們的搖滾音樂,他是真正的樂壇「遺老」。相比披頭四「歌神」John Lennon死後留下一顆子彈的千古迷團,家駒甚至連離開我們也是那樣的毫無懸念──舞台失足,在音樂的高峰隕落,英年早逝,廿年來讓無數樂迷引為長憾。

二十年後,why this city is dying?當rock 'n' roll精神昇華成「公義及社會覺醒」(美國樂評人Patti Smith語)這些至高無上的道德價值時,藝人說「我討厭政治」是死罪,樂隊出演「維穩騷」也就成為眾矢之的。其實沒有錯,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「後樂壇」年代,要確保收入足夠,要尊重合約精神,要跟從經理人公司的指示,今時今日仍然有人肯搞樂隊,一份酬勞五人均分,夫復何求?RubberBand所謂「身在曹營心在漢」,Mr.所謂「將所有酬勞捐出」,不外乎是要在建制和人民之間尋覓一條灰色軌跡,延續藝術生命。

「踏著灰色的軌跡/盡是深淵的水影」(《灰色軌跡》),201371日的啟德和維園一水之隔,孰知彼岸是救贖,還是罪孽?我經常在想,如果家駒還活著,他會推掉演出嗎?當填詞人都爭相為北京奧運主題曲填詞,他還寫得出「圍著老去的國度/圍著事實的真相/圍著浩瀚的歲月/圍著慾望與理想」(《長城》)這種具諷刺和影射內涵的歌詞嗎?我實在想不出答案,二十年之後,「仍然自由自我/永遠高唱我歌」(《海闊天空》)要負出沉重的代價。



Mr.RubberBand都是近年香港少有浮出地表並且取得成功的樂隊,他們在某些方面都有著Beyond的影子,Mr.的吉他手Ronny不諱言當初學彈吉他是因為家駒,今天黃貫中(Paul)也被尊稱為「樂壇教父」, 可見Beyond的樂與怒精神的確在薪火相傳。但沒有家駒的Beyond還是Beyond嗎?或者,沒有家駒的樂壇還算是樂壇嗎?今天Beyond早已散band,樂壇不時傳出甚麼四大唱片公司和TVB分版稅不均、某音樂頒獎典禮濫發豬肉獎,公信力蕩然無存,再加上每年大量一片蒼白的新人,家駒可謂一語成讖。

「今天只有殘留的軀殼/迎接光輝歲月/風雨中抱緊自由」(《光輝歲月》),中三那年暑假我聽遍了Beyond的歌,家駒是我和同輩的dreamer,他填的詞直抒胸臆,嗓音高亢沙啞,曲高而和者眾。2005年我在紅館看過Beyond一場告別演場會,台上家駒的幻影翩然躍動,哼唱著《抗戰二十年》,沒有了軀殼,他仍然就活在我們的心中。

六月注定是雨季,「仍是雨夜/凝望窗外/沉默的天際」(《遙望》),悵望千秋,蕭條異代,悠揚的前奏響起,五分之一世紀的遙望,令人哽咽而沉默,這裡只剩下娛樂圈。懷念家駒,也懷念那個樂壇的光輝歲月。

2013年1月10日 星期四

《書中字有夢女神》:戀愛育成.女神再生

 SPOILER ALERT 

《書中字有夢女神》(Ruby Sparks)只在電影中心上映,沒有被大肆炒作,就知道不能只當作一般愛情喜劇來觀賞。不得不承認,最初只是被電影的中文譯名所吸引,畢竟「女神」一詞是我們這一代男生不可磨滅的集體回憶。電影中宅男作家Calvin將所有創作情感都投放在他筆下情人Ruby Sparks身上,幻想她的靈慾,塑造她的生活,一切都鉅細靡遺。然而Ruby竟突然化作肉身,從小說穿越到真實世界和Calvin發生戀情,令他又驚又喜,不能自拔。最重要是Calvin在打字機上鍵入的每一段關於Ruby的描述都會立即成真--要她不自覺地講法文、跳舞、唱歌,真的是「躍然紙上」。我的第一觀感是:如果我有這種夢筆生花的超能力,還只會單單要求她唱歌和跳舞?(下刪1000字)



無論如何,這種充滿神話意味的主宰式愛情,的確讓人充滿無限憧憬。希臘神話中就有類似故事,雕塑家畢馬龍(Pygmalion)傾盡心思要把心目中的女神雕刻出來,一刀一鑿地塑造出他畢生所追求的完美情人,塑像秀麗的瞼容,兩眸剪水,朱唇半啟,世間上沒有任何女人可比,他甚至每天都對她親吻,給她穿上華麗的衣裳。在今天看來,畢馬龍只是一個患有戀物癖的死痴漢,但在神話故事中卻成功感動了愛神,雕塑最後成為了活靈活現的真實情人。

你想親身操作這樣的一場「戀愛育成遊戲」,塑造自己的完美情人嗎?當神話墮入凡間,卻難免悲劇收場。茅盾的短篇小說〈創造〉,主人公君實就要將妻子嫻嫻「創造」成自己的完美情人,要她脫離舊社會,要她穿著時尚,要她學習政治。但後來當嫻嫻擁有了新時代的思想,她再不甘囿於丈夫的規範,試圖脫離君實的控制,貫徹自己的生活方式,最後更「先走一步」。《書中字有夢女神》中Calvin其實也面對同樣困境,當他停止對Ruby的創作,Ruby就開始脫離他的控制,逛夜街,流連酒吧,結識新異性,擁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。Calvin無奈之下重新用打字機控制Ruby,從而滿足自己對Ruby的佔有慾,一度令Ruby陷入精神分裂--既想衝出Calvin住宅的大門外出尋求自由,卻又受制於打字機的「魔咒」,被迫對Calvin伏地拜膜,歇斯底里地高呼「你是天才」(You a genius),這也同時讓Calvin自己陷入了亢奮和崩潰的邊緣,是整齣電影的高潮所在。此種誇張兼狂想的橋段設置,個人認為與《無痛失戀》(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)這類小品式的瘋狂催淚情節非常雷同,但正好透過這一幕在打字機前CalvinRuby的對視/對峙,開啟了深層解讀的可能。




電影有一個充滿懸念的開放性結局,情人Ruby究竟真的是穿越文學空間的實體,抑或只是Calvin遵循心理醫生的吩咐,透過幻想對自己進行心理治療?與其糾纏在這個意義不大的選擇題,倒不如大膽推出第三種假設:對作家和小說人物/創作者和被創作者的文學隱喻。或許我們不一定要信奉羅蘭.巴特「作者已死」的說法,但小說家從來都要學懂放下,讓自己在小說中創作出來的人物有無限被詮釋的可能。小說角色都是作者個人的情感投射,正如Ruby之於Calvin,當然希望人物會按照自己的鋪排發展和成長。然而當小說人物被創作出來,被廣大讀者閱讀和解讀,他就具有獨立存在的價值,而不再是作者的附庸物。上帝按照自己的樣式創造亞當和夏娃,尚且不能讓他們避過誘惑,因此我們不要將作者神化,以為小說人物永遠只會忠於作者,一定要忠於原著。當Calvin重遇其前度女友,在爭吵間被嘲弄為「你這樣的人只能愛你自己」,其實是對所有小說作家擲地有聲的諷喻──請解放筆下的人物角色,不要當自戀狂。

等於王家衛在《東邪西毒》塑造出和原著截然不同的歐陽峰和黃藥師,金庸有能力say no嗎?張國榮最後還不是拿最佳男演員;我就是最喜歡林依晨扮演的黃蓉,懶得理你金庸是否同意。如果作者放不下,不能接受小說人物被大眾再解讀、再創造,最終他只能封筆,或是像Calvin一樣成為自戀的精神病人。


最後Calvin終於想通了,在打字機鍵入”Ruby was no longer Calvins creation. She was free”,Ruby得到自由,她真真正正成為一個獨立的人物,在文學上這才算是完成了「創造」。電影結局安排Calvinn年後和Ruby重逢,辛波絲卡說:「每個開始/畢竟只是個續篇/而充滿情節的書本/總是從一半看起」(《一見鍾情》),Ruby當然不再認得Calvin,但作家和小說人物滄海桑田後的重遇,再續前緣,重現了愛的可能,Ruby不再是單一的創造物,一切都在Calvin的意料之外,這樣的故事才算精彩。

博爾赫斯(Jorge Luis Borges)相信書評的撰寫可以早於作品的出現,而原來書中女神也可以早於真實的女神出現,神女有心,襄王更有夢,宋真宗說「書中自有顏如玉」,確實如此,所以我要努力讀書,這才是《書中字有夢女神》給我最大的啟示。


2013年1月3日 星期四

《十二新作》:純粹音樂的周杰倫

廿八日回香港後十萬火急趕去購買周杰倫的《十二新作》,終於又可以高聲跟大家說「尊重知識產權,請支持正版」。

先把專輯於客廳中播放,媽媽直指完全聽不到他唱甚麼,不明白我為何會喜歡周杰倫。對於周董的專輯,我每次都習慣先不看歌詞順序聽一遍,其中完全聽不「董」唱甚麼的就肯定是方文山填的詞,這次有〈四季列車〉和〈公公偏頭痛〉兩首,果然,又被我猜對了。「後宮有/佳麗三千/卻不能碰」〈公公偏頭痛〉,方文山有/好的詞/卻不能好好唱……噢,又是那個老問題,對,這是周杰倫的個人風格嘛。

曾經,喜歡周杰倫是因為方文山,融情入景的強力渲染和中國風的文字技法把我迷死當場,所謂「方以文成山」,排隊買他的詩集,身邊有朋友甚至告訴我他所以選中文系是因為方文山的一首詞,現在想起來卻不敢恭維。來到《十二新作》,早就不太期待方文山的詞,儘管他一定還寫得很不錯,但這麼多年了,〈青花瓷〉摔破了,〈菊花台〉凋零了,〈蘭亭序〉不辨龍蛇,浮華的詞藻如過眼雲煙,逐漸生膩,方文山的詞缺乏一種時間的雋永感,大同小異但我一首也背不起來,最後很想衝破他的文字障。

方文山在《十二新作》不再過份炫耀他的技法,主打中國風〈紅塵客棧〉開首一句「天涯的盡頭是風沙/紅塵的故事叫牽掛」的滄桑感令人眼前一亮,是罕有的警句,其後則萬變不離其「方氏文風」。〈傻笑〉是我見過方文山最白描的一首詞,「你在我/的面前微笑/裝不知道」,真不知道原來是你填的。〈四季列車〉神秘而詭異的音樂,最初令我想起阿嘉莎.克莉絲蒂的《東方快車謀殺案》,尤其在列車上,總覺得與偵探查案脫不了關係,「我跟蹤你的香水味中的那微甜/尋找線索為了證明你依然香艷」,「噗噗/汽笛響/迎接神秘的霧/準備到你面前卻迷了路」,果然充滿了獵奇色彩。〈公公偏頭痛〉取材新穎,「公公他偏頭痛/公公他污很兇/說銀兩不夠重」,有說是影射台灣的貪污問題,流行曲和政治扯上關係真沒趣,倒不如說是一個太監處世和奮鬥的故事,「法家的內容/道家的從容/儒家的寬容/這些都該懂」,集大成也,比TVB的《大太監》有內涵多了。此曲極具「洗腦」潛力,「公公/公公/公公/公公公他不靠譜」,輕搖滾的曲風,配合周董獨一無二的rap功,相信youtube很快就有無限loop版本。

重點關注的當然還是周杰倫本身。經歷了《跨時代》和《驚歎號》的連續挫敗後(《驚歎號》真的讓我很很很失望),《十二新作》可算回復了水準,縱使還不能和《依然范特西》和《十一月的蕭邦》這些巔峰之作相提並論,因為以周杰倫的音樂才華,我肯定《十二新作》的歌曲他即興也能夠譜出來,他實在太忙碌了,能抽時間回歸老本行已經很不錯。〈明明就〉是最典型的周氏抒情R&B,平穩中見驚艷,曲調有跡可循,聽了四、五次已經可以彈得出來,是整張專輯最piano-friendly的一首;「明明就/明明就/明明就/他比較溫柔」將歌曲推上高潮,唱腔遊離於假音與破音之間,重拾〈擱淺〉的感動。《十二新作》整體是有深度的,如〈夢想啟動〉先以類近西方浪漫時期風格的鋼琴獨奏導入,繼而轉向現代跳脫輕快的節拍,「你說你的奔跑總是想要超越自己/我說我的音樂努力想要跨越時代」,見證了跨越音樂時代的勵志,有積極向上的精神。《十二新作》嘗試賣弄「時間」的概念,「我佔據/格林威治/守候著你/在時間/標準起點/回憶過去」,〈愛你沒差〉有一種天荒地老的迫切感,「打亂了時區」就回不去了;〈大苯鐘〉時間的鐘聲獨抒性靈,敲響沉澱了的時間,觸動每段酣睡的愛情。

周杰倫很強調自己不但會彈鋼琴,還會拉大提琴,這次真的來了一首〈比較大的大提琴〉;不只會音樂,還會演戲,曾揚言不會在MV裡演古裝,今次在〈公公偏頭痛〉MV裡飾演公公跳僵屍舞,也算是突破。但更重要的是,周董現在不單只會演戲了,還會填詞,〈烏黑麗麗〉想不到竟是出自他的手筆,「你就是海灘下的那烏克麗麗/尋找著逆光讓曖昧變成剪影」,「烏克麗麗」(ukulele)是夏威夷的一種弦樂器,但這名字漂亮得像夢中情人,周董索性將烏克麗麗借代美女,「迷人不一定要比基尼/你的笑容已經非常卡哇伊」,詠物有了雙重意義,輕飄的音樂之中隱約有調情意味,周董將「烏克麗麗」四個字唱得像藍調般令人騷動,放在專輯的最後一首,餘音裊裊,是驚喜之作。

度過了整整十二年,喜歡周杰倫真的再不用甚麼原因,對,甚麼也不用,他不用把頭髮塗金,不用練出八塊腹肌,尤其再不用方文山的歌詞作襯托,因為周董簡單哼幾個音節就足以令我上癮。字不正腔不圓的語意含糊,曖昧的絮語和呢喃,沒關係,我就是喜歡聽不到他唱甚麼,反正周郎志不於此,音樂從來都是一種感覺。《十二新作》中我最喜歡的歌曲是〈手語〉,「你的美/太過夢幻/太過迷人/太多太多/太多我說不完」,既然說不完,就容讓我暫時失語,「Fa So La Si Do FaFa So La Si Do Fa」,繼續失語地哼下去吧,放下精緻的歌詞書,我喜歡這樣一個純粹音樂的周杰倫。